女人讨好地笑。
司疆十分认同,点头:“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这个家伙,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简直就是一种玷污。
高一入学,他们例行上台自我介绍。
司疆单手插兜,走到台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潇洒一挥,写下自己大名:“我叫司疆,司徒的司,开疆拓土的疆。”
他觉得虽然自己爸妈人不怎么样,但是至少给自己取的这名,还挺霸气。
出于颜值和打扮,台下的学生们都惊艳地看着他。
成功收获一波关注,他满意地回到座位上。
看来,高中生活,还是值得他期待一下。
又过了好几个人,司疆无聊地听着,跟着大伙鼓掌,实际上一个字都不曾进入他的耳朵。
他还在想,出发前,收到的短信。
“高中不要和以前一样胡来,我们没有时间和学校沟通。”
“地收回手。
正准备开口道谢,没成想,这人直接跨过了那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笔,不在意地扫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向讲台。
司疆脸上的笑意僵住,首次被无视的自作多情像一瓶毒液,浇得他胸口灼热,脖子到耳根一下就红了起来。
妈的。
妈的。
这家伙……什么意思?!
他愤怒地抬头,看向已经站在讲台上的人。
那个人正背对着他,在黑板上写名字,清瘦到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粉笔,手臂上长着大大小小的疤痕,手指扣住白色的粉笔,“宗…”
宗?这什么鬼姓氏。
铁画银钩,每一笔画都格外的用力,白色的粉末洋洋洒洒地落下,汇入窗外投进的光流中,是学生时代才有的独特记忆。
“盐。”
“宗盐?”
他听到旁边的同学窃窃私语起来,这个名字太奇怪了,怎么会有人给孩子取“盐”这种名。
女生转了过来,苍白的肤色,乌黑到深邃的眼睛下面长着一块面积不小的胎记,她似乎一点都不准备博取新同学的喜爱,冷淡地开口:“大家好,我叫宗盐,多多指教。”
然后就走了下去,路过司疆的桌子时,司疆不知为何突然挺直了背,看向她。
可宗盐只是漠然地走了过去,似乎压根就没有注意过这个看着她的帅气同学。
“我算是知道她为什么叫盐了。”
司疆心中有一股火焰正在腾腾升起,这辈子,他还从未被人这么无视过。
凭什么?这家伙明明又丑又穷酸,还格外不讨喜,凭什么敢无视自己?
“啊?为什么?”
“丑女无盐啊!”
“哈哈哈,咳,你这么说不太好吧。”
“历史上那个娶了钟无艳的王叫什么去了?”
“我知道!齐宣王,名辟疆。”
一瞬间,讨论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直到有人小声问了一句:“疆?哪个疆字?”
“……开疆拓土的疆。”
“砰!”
司疆的课桌被他踹翻在地,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他狠狠地盯着那个说话的男生,像是被冒犯的帝王,恨不得把这个敢拿自己和那个,那个恶心的家伙,联系在一起的人挫骨扬灰!
老师咳嗽几声,尴尬地开口:“司同学,你在做什么?快把自己桌子扶起来,这是在上课。”
他不敢训斥,开学前,司疆这个烫手山芋的资料早就摆在了自己桌前。
没人敢得罪。
“然后呢?”
女伴催促司疆继续讲。
可司疆已经有些困了,便不耐烦地敷衍了几句。
“后来?后来便再也没人敢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了。”
“她?她也付出了该有的代价。”
今天计划之外的时间有些多。
宗盐看了眼手机,很快寝室楼就要关了。
“今天赚了一千,给你们加加餐。”
她路过宠物店时,犹豫了十多分钟,才进去,在导购小姐的招呼下,不太熟练地挑了一个主食罐头。
好贵。
可能是自己两三天的伙食费了。
宗盐把罐头揣到口袋里,转角又拐进便利店,拿了一根火腿肠,最后来到离学校大门没多远的商业街。
这条街总共有四个垃圾桶,小巷子三条,如果她想要找那些熟悉的小家伙,白天去校园的草坪上,晚上就应该来这里。
“噔,噔。”
她弯下腰,敲响手中的罐头。
很快,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好几个小脑袋,毛茸茸,又脏兮兮。
它们先是警惕地盯着宗盐,鼻头动了动,又稍微走近几步,纯净的眼睛转了转,最终一亮,聚焦到了宗盐手中的罐头。
宗盐慢慢拉开盖子,一股肉香弥漫开,疯狂地钻入求食者的鼻孔。
“汪!”
“喵!”
土黄色的小狗还没来得及奔跑过去,一道灵活的身影早已扑到了宗盐脚下。
柔软的头蹭着人类的裤脚,啪嗒一声,躺在了地上。
其他的小影子见街道霸主上了,不甘地退了下去。
“喵呜~”
宗盐蹲下身,把罐头里的肉掏出来,分成两份,装在盖子上个罐头里。
“呜!”
小狗委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宗盐端着盖子递向它。
“汪!”
小狗开心地跑过来,一瘸一拐的,右后腿耷拉在身上。
它很有自知之明地和肥胖的大狸花拉开了距离,狼吞虎咽般把从来没吃过的美食吞入腹中。
狸花吃完,优雅地舔舐着自己灰白的爪子,斜眼瞄了下还在炫的饭友蠢狗,不屑地又拉远了些距离。
“喵呜。”
它又绕着宗盐走了几圈,才迅速跑远,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宗盐自始至终都没有摸它一下。
小黄狗也吃完了,它躲在原地,一双水灵干净的眼睛信任又热情地盯着宗盐,小尾巴快速的晃动着。
宗盐不知道它在期待着什么,或者说,她其实知道,但是她做不到。
她只是对着小黄狗说:“下次见。”
小黄狗听懂了,尾巴失落地耷拉下去,喉咙呜咽一声。
宗盐站起身来,把垃圾都扔进桶里,擦了擦手,准备离去。
“汪呜。”
小狗又在叫。
宗盐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地面,有些脱胶的鞋子洗刷得很干净,但也无法掩盖住它的不堪。
她想了很久,小狗也等了她很久。
“如果你愿意再等等我。”
回到寝室时,室友正在大发雷霆,尖叫声隔着好几个楼层都能听见。
宗盐在门口站住,正好听到里面在骂:“为什么我枕头下面会有蟑螂啊!恶心死了!”
“会不会是晚上它爬上去了,你没注意,就把它压死了。”
“啊啊啊啊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受不了了。你们俩,谁,上去把这个东西丢一下,烦死了,这床单枕头也不能要了。”
“额……我也不敢碰。”
“我从小就怕蟑螂……”
“两个没用的家伙,那怎么办?我今晚难道不睡了?”
“要不等宗盐回来,让她处理?她肯定见蟑螂见多了,不会怕。”
宗盐一听,立刻转身,在走廊上刷手机,全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让她们再叫一会吧,难得不觉得刺耳。
过了好几分钟。
终于,里面传来崩溃的妥协声音:
“算了,我今天就睡你床上,你和她睡,这个床单你们谁去帮我扔了。”
一阵响动,伴随着怨气,寝室的门打开,室友抱着床单冲了出来。
正好和宗盐打了个照面。
宗盐收起手机,在她不满的眼神中,擦身而过,走进了寝室。
一看,自己桌子上又是乱七八糟,书本掉落在地面,垃圾桶里又多了零食袋,甚至还有用过的卫生巾。
哦,还有她下午刚洗的衣服。
她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旁边两个室友低声笑着,似乎非常期待她的反应。
宗盐只觉得厌烦。
这些小动作对她来说其实不痛不痒,远比不上她身上那些痕迹。
但如果这些骚扰看不到头,她宝贵的时间被浪费,甚至,威胁到了她的底线,那么宗盐也不准备忍了。
明天吧,明天去试一试,如果成功还好,如果不行……
那她别无选择了。
一天的劳累下来,宗盐几乎是沾床就睡。
意识刚刚堕入黑暗,床杆便被人用力踹了几脚。
她撩开沉重的眼皮,黑夜中的眼神忍耐又可怕:“干什么?”
“喂,今天中午送你的礼物怎么样?是不是很喜欢啊,哈哈哈。”
“……”
“一个小玩笑罢了,你还生气了?我们可是同学。”
“……”
“你这堂课一旷,老头肯定给你记过,奖学金估计没了吧?”
“我会去解释。”
“你说了,老头就会信?他可是天天批判我们大学生沉迷享乐,不务正业的。”
“……”
“要不这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们可以去帮你作证,说你是生病了,没来得及请假。怎么样?”
“什么问题。”
“司疆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你撒谎!你们明明高中还是同班同学。”
深夜里,名为嫉妒的情绪正在滋生。
“那就是同班同学。”
“你和司疆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他为什么总是特别关注你?”
特别关注?听到这个词,宗盐有些恶心。
“我不知道。”
“我警告你,不要敷衍我,不然你别想拿到奖学金。我记得,你这个月的贷款还没还吧?”
因为宗盐的不配合,室友明显急躁了起来。
“我说了,我不知道。”
宗盐闭上眼睛,平淡开口。
“高中开学的时候,他第一次看到我时,就很讨厌我。班上喜欢他的女生很多,她们自成了一个圈子。所以整个高中三年,我和他没有什么交际。”
“如果你一定要说他关注我,那应该就是认为我的存在很碍眼。”
“司疆可没你说的这么坏。”
室友虽然口中这么说着,但是心情明显好了起来。
“行,看在你表现得还不错的份上,明天我们帮你解释。”
“嗯。”
这样,就省事多了。
“还有没有问题,我要睡了。”
宗盐最后问道。
室友们已经没有再搭理她,开始聊起其它的话题来。
她们的声音并不小,混杂着短视频的外放和笑声,甚至有些扰民。
但是宗盐早就有了可以在嘈杂环境中睡去的本事,昏昏沉沉中,她被拉入了梦境。
高中开学前一天,是生母的忌日。
继父喝了三瓶后,又吸完了一整包烟。
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他愤怒地绕着客厅走了一圈,粗糙粉刷的墙壁,暴露在外的电线,廉价的家具,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人生的失败。
今天,是那个日子。
那个该死的,背叛他的女人,借助死亡永远逃离他的日子。
他最恨被人抛弃。
原本他的人生顺风顺水,只因为被那个女人蒙骗,又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真恨啊,恨不得把那个女人从坟墓里挖出来,把她的骨灰都吞吃殆尽,然后一起去地狱里纠缠。
所以说啊,如果想要不被抛弃,就不能被动地当那个可怜虫,只有自己主动,把想留住的东西控制在手中,才是真正的安全。
他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眼睛赤红,苍白的嘴咧开,叼着烟摇摇晃晃地走向厕所。
厕所的墙壁上都贴了一层隔音棉,除了一个简陋的洗手台和蹲坑之外,再没有其他多余的物品。
唯有一条泛着冰冷色泽的锁链。
以及锁链终端禁闭着的人。
宗盐坐在地上,睁开眼,看向他,脸上还留着一个巴掌印:“爸爸。”
“宗盐,我把你关在这,你恨我吗?”
“不恨,爸爸。”
男人蹲下身去,痴迷地摸了摸她的眼睛:“你这双眼睛,像极了你妈,不管外表如何伪装,实际上冰冷无情,什么都不在意。”
出现关键词,宗盐闭嘴,不愿意触他的霉头。
每逢这几日,男人总要发几天疯,顺着他,让他发泄完就好了。
如果反抗,或者给太多的反应,反而只会刺激到他,最后是一顿毒打。
打并不可怕,挫伤、割伤、烫伤等等,她都经历过了,肉体上的疼痛不是不能忍受。
但是如果这些还不够,男人会把她关起来,去掉所有的灯源,屏蔽所有声音,时间的流逝会变得抽象又空洞,足以催生出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我关你,是因为我爱你,你知道吗?”
“你们总想着离开我,总想着背叛我。”
“但只要我把你们关起来,你们就只能呆在我身边了。”
“你懂吗?如果你以后有不想被逃离的存在,就像我一样,把它抓起来,关起来,锁起来,永远都不要给它自由。”
男人又痴痴地笑了起来。
“宗盐,你有过梦想吗?”
“我小时候,就梦想着自己长大后,能有一个圆满幸福的家庭,爱我的贤惠妻子,懂事的孩子,我可以去外边给别人当狗,赚的钱全拿回来养家。”
“只要她们爱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爱我,不要像我妈一样抛弃我……”
宗盐的脸还被他抓着,只能安静地看着他,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梦想?
那是什么奢侈的东西,她不会有这种东西。
但是她……以前确实有过想要的东西。
很小很小的时候,生父从外边带回来一只幼犬,它是那么小,那么脆弱,但又无比的吸引人。
宗盐第一次触碰到如此柔软温暖的生物。
幼犬待在她手上,静静地看着她,开心地张开嘴,舌头讨好地舔着她的手。
那几天,宗盐走到哪,幼犬便跟到哪。
好像全世界,只有这个人类,是它的全世界。
宗盐几乎要痴迷了。
三天过后,生父把它杀了吃了。
热气腾腾的火锅,那个无比信任宗盐,热烈地爱着宗盐的小生命,化为了唇间美食。
生父皱眉,吐出一个骨头:“狗肉,还是成年的更好吃。”
然后一锅汤肉,被冲进了下水道里。
宗盐明白了,她没有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