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浅的手在衣服上攥紧又松开，心里除了难为情，也有一丝轻松。
她终于可以把这件事宣之于口了。
但这个实验实在是过于沉重，她竟不知从何处开始讲。
慕浅对着宿明城勉强一笑：“我也不是不想告诉你，但原谅我，那个时候实在没在勇气向你坦白。这件事过于惊世骇俗，我自己也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接受。”
甚至，她现在也没有完全接受。
她都不知道，经过实验改造后的她，是人，还是一个为生育而生的机器？
慕浅抿了抿嘴唇，到最后才敢看着宿明城的眼睛，“很抱歉，我没有及时坦白，害你和我我真的从没想过我们会发生这样的关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难以启齿，又有点恳切。
她确实不是故意的，但她怕宿明城误会她，怕宿明城觉得她是故意隐瞒，好和他发生关系，以此活下去。
她很紧张地看着宿明城，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宿明城嫌恶的神情。
打从一出生，她面对的就是各种鄙夷、不屑、憎恶的目光，就算在图兰学院，她也看过太多冷眼。
但宿明城是不一样的。
尽管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尽管他们的关系针锋相对，但宿明城始终是用平等的目光看她。
这也是她会把“天光”交给他的原因。
如果宿明城也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她真的想不出还有谁可以接受被改造后的她。
但好在宿明城没有，只是露出了一点诧异。
慕浅端起桌上的杯子，又喝了口奎灵果汁，话说出口了，她现在反而有些坦然。
宿明城确实早就知道这件事，毕竟皇室是以这个噱头来吸引各大贵族参加的。
他诧异的是，慕浅竟然觉得他会因为这事讨厌她？
拜托，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是他只有在最深的夜晚才敢有的痴心妄想。
今早醒来时，他甚至还觉得这只是黄粱一梦。
而且没想到，慕浅竟然会对他说实话。
他肯定是慕浅心里值得信任的人，他可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他一定会给她安全感的。
宿明城沉默了一会，问：“慕浅，这个实验，除了信息素以外，还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慕浅语气艰涩：“那我可能会较常人更容易生育吧。”
宿明城闻言立刻催促卡尔：“速度！”
“你放心，我不会借此对你做什么。”
慕浅又低下了头：“嗯。”
宿明城要把她送走了吧，毕竟她现在是一个大麻烦，一个不可控的定时炸弹。
到时候也不知道谁会收她。
其实她是待在宿明城身边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他应该不会那样欺辱她。
要是落到其他人手里，慕浅觉得自己就要过暗无天日、忍辱偷生的日子了
慕浅脑子里一片混乱，思绪飘忽得很远，但她还没想完，就听见宿明城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慕浅。”
她被这一声唤回神智，抬起了头。
她跟对面的宿明城对上了视线。
晨光里，宿明城浑身都被镀上了一层柔光，英挺的五官有种迷人的慵懒，像一只漫不经心的豹子，餍足后流露出了几分温柔。
宿明城认真地看过来，用一贯的冷淡口吻问她，“你要跟我结婚吗？”
慕浅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露出茫然的神色，怀疑这个早上给她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以至于她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傻乎乎地问宿明城：“你刚刚说话了吗？”
“说了，”宿明城神色平静地又复述了一遍，“问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客厅里响起了啪得一声脆响。
慕浅手里的杯子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水淌了一地，全都洒在了浅木色的地板上。
她惊天动地咳嗽起来，脸都快给憋红了。
“你跟我结婚干嘛？”
慕浅简直不明白宿明城在想什么，她自认为把作为对手的宿明城研究得挺透彻了，却还是跟不上宿明城的脑回路。
她充满迷惑地看着宿明城，眼睛瞪得圆溜溜，像个炸毛的猫。
宿明城看得有些好笑，唇角都往上翘了翘。
慕浅已经不咳嗽了，她的手指在桌子边缘上抠了几下，像是想到什么，又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宿明城，你不会是暗恋我吧？”
宿明城：“”
怎么办，好想承认。
但他知道还不是时候。
“做什么梦呢，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份上，”宿明城抬起眼，一双漆黑幽深的眼，形状美得无可挑剔，像一泓湖水，里面明明白白写着：“我可怜可怜你。”
“呵。”慕浅冷笑一声，抬脚踹了下桌子：“再给你个机会组织语言。”
她保证宿明城再这么说下去，她的手脚会不受控制。
宿明城：“好吧，不是可怜。是我觉得在发生了这件事后，我们很难再当朋友了，难道你希望我真的把你当做我买下的拍品吗？”
慕浅：“这不是看你吗？”
她的话很轻，像咖啡杯上的热气，轻飘飘地融在冬日的空气里。
“我不会，但我们总要有一个新的关系。”宿明城像是思考了很久，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我们结婚挺好的，一来，和我结婚，你的安全绝对有保证，长老院不会再光明正大地针对你；二来，赤焰军团对你忠心耿耿，我们结婚以后，我虽然不能完全收服，但至少他们因为你而站我这边；三来，虫族在边境愈发嚣张，战火迟早有一日会烧起来，按照传统，在我上战场前，我必须给家里留下血脉，这几年我父母一直频繁地给我安排相亲，但我都没去，因为我很讨厌浪费时间。”
“但如果对象是你，我觉得可以接受。”
慕浅的心脏因为这最后一句话，不受控制地又加速蹦跶了几下。
慕浅很容易就领会了宿明城的意思。
不得不说，前面两点理由确实说服了她。
只是，慕浅蹙起眉头：“我不打算生孩子，从我刚刚要避孕药你也能看出来。”
慕浅警惕地看向宿明城，这小子，不会是想硬来吧。
宿明城没好气地说：“我要是想要孩子，我让卡尔送避孕药来干嘛？”
“而且我也不看重血脉。”
重要的不是血脉，而是和谁一起留下血脉。
想到这，已经开过荤的宿明城觉得腹下一热，他不由怀疑，这躁狂期不会还没过吧？
慕浅想了想，觉得也是。
宿明城如果想结婚生子的话，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全帝国多的是姑娘上赶着嫁给宿明城。
更何况，事实上，宿明城现在可谓是她的“主人”，拍下她定然不会便宜。
他花了那么多钱，至少也是有使用权的。
而且仔细想想，如果她真的和宿明城结婚的话，吃亏的人反而是宿明城。
毕竟就算在她没“叛国”的时候，在大众看来，她也配不上宿明城。
宿明城是什么条件，她是什么条件。
慕浅抿了抿嘴唇，望着宿明城晨光里轮廓深邃的脸，有点被蛊得神志不清，一个“好”字几户要脱口而出。
但在她开口之前，宿明城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你可以先好好考虑两天。”
这句话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慕浅才是占据了主动权的那个。
但她知道，这只是宿明城不动声色的贴心，慕浅顺着宿明城的话点了头。
“好，那我、再考虑一下。”
她想，也是应该给彼此一个考虑的时间，没准宿明城清醒以后，突然就后悔了，直接摆出“主人”的身份就行，还要结婚干嘛。
两个人没有再讨论下去，卡尔这时又匆匆回来了。
除了避孕药，他还提着几袋子的衣服，全是新买的。
按照宿明城刚刚发给他的慕浅尺码。
至于宿明城是怎么知道的，卡尔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
“大人，这是短效避孕药，副作用最小。”
宿明城低头看说明书：“你确认过这个慕浅可以吃？”
卡尔不敢做肯定回答：“嗯苏医生说皇后殿下也是吃这个药。”
万一慕浅吃了有什么问题，那他不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清楚的不得了，一对上慕浅，大人就不知道心软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是问慕浅，”宿明城蹙眉：“和皇后有什么关系。”
卡尔苦着一张脸，那我怎么知道呢？大家都吃这个药啊
卡尔相当严谨：“可能会因为个人体质不同，会有不同的反应，但通常来说，是没有问题的。”
宿明城还在说什么，就听到慕浅催促的声音。
“卡尔送来了吗？快拿给我吃下吧。”
每耽搁一分钟，慕浅的心就多一分不安。
那可是三天三夜，要是中招了可怎么办？
她才26，恋爱都没谈过，就要直接升级做妈妈了吗？
如果有了孩子，她估计会直接堕掉吧。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怎能有孩。
不过，
宿家几代单传，如果让宿明城的母亲的知道，恐怕会直接过来说买下这个孩子吧。
那样的话，她是不是可以拿那个孩子跟宿家谈条件，让他们想办法把玄锁打开。
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生个孩子。
慕浅摇了摇头，别想了，到时候宿明城他妈妈应该会直接去母留子吧。
宿家和其他家族一样，都对血统非常看重。
啧啧！
那宿家如果知道宿明城和她结婚，会不会发疯呀？
想到这，慕浅表情严肃起来，不行，这可得跟宿明城先讲好。
她可不想面对宿家的怒火。
她真的不能再得罪一个异兽家族了，帝国就这么几大势力，都要被她全得罪一圈了。
想想就很完蛋。
“吃一片就好。”
宿明城给慕浅倒了杯温水。
慕浅：“一片管用吗？”
宿明城无奈：“这是药。”
慕浅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时候认知里还保留着从小耳濡目染的经验主义。
也就是常说的小老百姓思维。
凭经验办事。
“好吧。”
慕浅一咕噜和着一杯水全咽了下去。
宿明城：“感觉怎么样？”
“还行，没啥问题。”慕浅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然后突然脸色一变，“呕——”
慕浅强撑了几下，但还是没走到厨房，就“哗啦——”一声全吐了出来。
“慕浅——”
宿明城急呼一声，几个大步走过去，将慕浅扶到沙发上坐下。
慕浅的脸惨白得吓人，琉璃眼里没有一丁点神采，整个人都颓了下去。
“呕——”
慕浅手抵着自己的胸，不断呕吐着，却只能吐出泛着异味的酸水。
“大白，倒杯温水来。”
慕浅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猛地抬头诧异地看了眼宿明城，刚张口想问这是谁，
“呕——”
又吐了。
宿明城脸色不太好看，一是慕浅这动作，看上去是看了一眼自己的脸就吐了。
二是，慕浅怎么会这么难受。
“卡尔，让顾医生赶快过来。”
卡尔应下：“是。”
卡尔在心里又重新摆放了一下慕浅的位置。
要知道，宿明城自己素日生病都不会叫医生。
顾医生全名顾扶洲，顾家和宿家是世家。
他本人也和宿明城也是多年的好友
顾扶洲深耕基因病理学，名声斐然，素日里从不轻易给人看病。
恐怕也只有宿明城能这么喊他来看病了。
这时候，一个纯白色的人型机器人慢慢悠悠地端着一杯水滑行过来，停在慕浅面前，仰起它的脑袋，用分不出雌雄的中性声音说：“主人，你的水。”
它脑袋上用摄像头和光学晶体组建的一双眼睛，此时弯成了一条幽蓝色的线，表示它现在的心情是很愉悦的。
yeah，它又成功完成一次指令。
慕浅接过水杯：“谢谢。”
一杯温水下去，稍稍缓解了胃部不断上涌翻动带来的不适感。
慕浅有了点精神，便微微偏过头问：“这是什么？”
“这是华丽集团研制的启明星第三代智能机器人，还没上市，前段时间让我给他们测测。”
“智能机器人？”慕浅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大白：“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呀。”
宿明城：“那就送回去让他们改造升级。”
大白听到这话，瞬间睁大了幽蓝色的晶体眼，看起来可怜极了。
“噗——”慕浅对上大白的眼神，忍不住笑了，伸手拍拍大白的脑袋：“聪明的。”
“我觉得是因为大白这名字听起来就蠢蠢的。”慕浅摸了摸下巴：“宿明城，要不给它改个名，叫聪明吧。”
宿明城：“你喜欢就行。”
慕浅轻笑一声，一把抱住眼前的机器人：“以后你就叫聪明，都说叫什么补什么，改了名以后你铁定聪明。”
改了名的“聪明”说：“谢谢主人——”
还是这个女主人有眼光。
“你现在还想吐吗？”
慕浅摇头：“不想了。”
宿明城看她的表情没什么异样，稍稍放下心来，轻声细语：“好，你先休息一下，等扶洲来了，再让他给你看看。”
说完，宿明城就转头看向站在门边噤若寒蝉的卡尔，眼底泛起如霜雪般的冰寒：“卡尔，你这药是从哪拿的？”
声音相比前面一句，明显降下了一个度。
卡尔就差举起双手保证了，言辞恳切：“大人，我这绝对是正规渠道正规医院拿的。”
“说具体点。”
“首都星第一医院。”卡尔吞了吞口水：“走特殊通道，从米雅医生那拿的。要不，我现在去查米雅医生？”
卡尔拼命地想要转移宿明城的视线。
宿明城的恐怖威压，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a级可以承受的。
快来个人分担吧。
大概是上天听到了卡尔的呼喊，门铃响了。
紧接着，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
“明城，我进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考究三件套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步履无声，平稳而轻缓。
慕浅回头看去，眼睫微颤。
慕浅自觉优秀的男人她见过不少，其中不乏长相俊美气质出众的，不说其他，宿明城那张脸真是无可挑剔。
却没有一个人让她这样觉得惊艳。
古地球语里有这样一句话评价男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一直不太能领会，或者说，她一直不太懂那是怎样一种气质，此时此刻，她好像突然懂了。
刚刚进门的时候，顾扶洲明明可以直接进来，却还是喊了一声。
端方君子，不外如是。
慕浅看似无意地瞥了眼身旁的宿明城，再看眼顾扶洲，心里轻叹，这人和人的区别怎么比人和猪还大。
宿明城怎么就不能君子一点？
“咳——”
宿明城轻咳一声，这个慕浅，是当他死了吗？
他还站在边上，就这么盯着一个男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