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丹歌拿出婚书,开门见山:“我今日来,只为一件事。和应礼退婚。”
她说出“退婚”二字时,应落逢心中莫名感到一阵紧张,并伴着一股难言的释然。
既不知道为何紧张,又因何释然。或许也只是由衷地为她能看清一个负心人感到高兴。
在他们的预想里,应宗主不敢不退婚,但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势必要开出些条件。可谁知应宗主爽快道了声“好”,随后大笔一挥遣人端上笔墨,挥毫在义绝书上签下自己的姓名。
应落逢怔了怔,马上拿过义绝书仔细查看,确认这就是闻丹歌亲手草拟的一份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朝闻丹歌一颔首,她心中了然,向应宗主略一拱手,告辞:“既已事毕,那我们”“闻姑娘留步!我自知教子无方,使那孽障伤了您的心,昨日已经狠狠惩戒过了。但只要一想到两家情分从此生疏,先父或于九泉下看着我这不孝子,我就彻夜长叹、辗转难眠。思来想去,唯有豁出去这把老脸求闻姑娘留下来用餐便饭,我这心里,才能稍稍安宁一些。”应宗主也和他儿子一样有身戏骨,两行浊泪说下就下。闻丹歌听完却无动于衷:“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觉少,睡不着很正常。你要想治一治这个毛病,我可以帮你引荐莫惊春,只需要一笔很小的介绍费。若是不想花钱治病,就去听听你们宗里的讲师讲课,保证课到病除。”
应落逢原本还担心她会被应宗主的花言巧语绕进去,如今一看却放心了。她哪里是会吃亏的人?
应宗主被她的话噎得哑口无言,仍不肯放弃,眼神一转落到应落逢身上,突然开口:“老七啊,算算时间,也该到你母亲的忌日了吧。昨日你母亲还托梦于我,叫我把她的遗物交给你。”
应落逢愣怔片刻,心头猛地趔趄了下。
母亲的遗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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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鸿门宴
◎贺兰时假装磕头谢罪,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应落逢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他是由母亲的侍女璩娘养大的。璩娘是一只很老很老的独眼猫妖,老到等应落逢稍微大一些能走路了,轮到她走不动路了。关于母亲的种种,也都是从璩娘那里听来的。
璩娘告诉他,母亲原本是狐族的小公主,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应宗主。人类修士油嘴滑舌、巧言令色,天真的小公主很快坠入爱河,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也要嫁进来。可是她不知道,她以为的如意郎君早已娶妻,她只能做他第四房夫人。得知真相的小公主郁郁寡欢日渐消瘦,为了怀中的孩子强撑着一口气。孩子出生后她一心求死,没多久就因为生产带来的痼疾去世。
应落逢无时无刻不恨应宗主,发誓自己一定要逃出方寸宗这个笼子,绝不像母亲一样。他没想到应宗主厚颜至此,竟敢用母亲的遗物威胁他、威胁闻丹歌。
“不必。”他冷冷道,站至闻丹歌身后低声说,“快走罢。”
连他母亲都不惜搬出来,可见这是场鸿门宴。
闻丹歌却若有所思:“遗物是真的吗?”
应落逢心中着急,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不住摇头:“真假无所谓,你不能留下”“是他母亲当年的嫁妆。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找机会把彤儿的遗物交予他,如今他也大了,能自己做主了,这些东西便该物归原主。”说罢,应宗主长长叹出一口气,眼中似有泪花闪烁。应落逢看得一阵恶寒,扯她袖子的动作却没有刚才激烈。
闻丹歌:“既然应宗主盛情邀请,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
应宗主倾身,摆了个“请”的手势,她又道:“不先物归原主吗?”
“这是自然。”他笑呵呵道,“那便请闻姑娘随八风长老先入席,我带老七去看东西,随后就到。”
“好。”她转身毫不避讳地把一沓符纸塞给应落逢,道,“这个是引雷符、这个是真火符、这个是寒霜符还有这个,传送符,用法和上次一样。”
应落逢的心中本还有几分紧张,猝不及防被塞了满怀的符纸,忍不住道:“你也是,要小心。”“嗯。”
一旁的应宗主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模样,一口金牙好险没咬碎,强颜欢笑:“闻姑娘放心,宗中小人皆已捉拿归案,无须担心。”
闻丹歌点头会意,又不知道从那里掏出迎魁给应落逢:“这个也给你。”
迎魁、应宗主: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最后应落逢揣着满兜的符纸和一把剑跟应宗主走,闻丹歌和八风长老走,约定半个时辰后席上见,闻丹歌的原话是“半个时辰内见不到全须全尾的人就引爆方寸宗”。
应宗主属实没想到,自己这个从不受待见的庶子会有如此造化,居然能勾得“镇”为他神魂颠倒。应宗主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认为父亲会纯粹出于“旧交情”定下一门亲事,尤其是那日闻丹歌用一枚复魂丹救了他的命,他愈发认定闻丹歌身世不凡。于是他连日派人打探,终于得到一丝线索。
闻丹歌可能是“镇”。
那场大战过去已久,与魔一同消失的还有“镇”。不知何时起,“镇”不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数百年过去人们也渐渐遗忘了他们的存在。但仙盟各位掌门人却没有忘记。修真界的资源就这么多,每个人的份额都是早就定好的,从前是“镇”不欲争抢,以后呢?万一日后他们要来分一杯羹呢?他们一面忌惮“镇”,一面又渴望拉拢“镇”增加自己的筹码。可惜百年过去,无论他们如何提心吊胆又望眼欲穿,“镇”再未出现。
他虽然不知道前宗主如何结识了“镇”,却深知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只要把闻丹歌拉拢到自己身边,届时再寻个机会公布她的身份,仙盟之主的位置岂不是手到擒来?
可惜应礼是个废物,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过不要紧,他还有一个儿子。
应落逢被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几欲犯呕,皱着眉慢了他两步拉开距离。应宗主笑了一声,如同寻常父亲查孩子功课般悠悠开嗓:“我竟不知,你还认识闻姑娘?”
应落逢不愿回答,却也不想他在心底随意编排闻丹歌,淡淡道:“闻姑娘心善,出手帮过我几次。”
应宗主抚须:“之前是有几个不长眼的弟子在宗中惹事,你且放心,我已经派人管教过他们。我给你配了几个侍卫,日后无人再能冒犯你。”
应落逢心中一片平静,丝毫没有被父爱照耀的喜悦。他早就看清应宗主的嘴脸,不过是看他能得闻丹歌庇佑,想从他入手讨好她。等他没了价值,应宗主就会像抛弃应礼一样毫不犹豫地丢弃他。或许他的下场,还不如应礼。
过了半晌也没得到回应,应宗主有些不悦,端起为人父的架子训诫:“古语有云:父母呼,应勿缓,难道先生没教过你吗?”
他以为他能依靠父亲的身份发号施令,对应落逢颐指气使。却不知道父亲的威严不是生而不养的人配有的。
应落逢轻笑一声,这让应宗主怒火更甚。他才要厉色训斥一番,就听见应落逢道:“先生?应宗主莫不是忘了,我生下来就没有正经上过学,如今还能口吐人言已是幸事,哪里有先生教我这些圣人之言?不过我也听过一句话,只是不得其意,还望应宗主不吝赐教。这句话便是,子不教,父之过。”
他感激母亲生他,感激璩娘养育,感激那位为他开蒙的夫子,感激每一本伤痕累累的书,甚至感激萤火和月光,唯独永远不会感激眼前这个以他父亲自居的宗主。
恨尚且来不及。
“你!”应宗主脸色发青,怒目圆瞪,气得手指颤抖,“你就是这么和给予你性命的父母说话的?若没有我、若没有我你以为你能来到世间吗!”
熟悉的谩骂声裹挟着记忆涌出,应落逢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伸手想要抵挡落在脸上的攻击,抬手却拔出了迎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