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说着,“时夜生”轻轻张开口唇,他没有舌头,只有无数透明柔软的触肢,自两瓣嘴唇中盘旋、盛放,湿软淋漓,仿佛蠕动的肉花。
&esp;&esp;他的呼吸同时变得急促,身体表面也涌动着醉酒般的潮红。同构体快速的,贪婪地吸气,头颅向后仰去,眼神也因为过度的强欲而有些呆滞。
&esp;&esp;他已经凑得过于接近,甚至快要将自己的眼球插进徐久握持的碎片尖端了。
&esp;&esp;徐久:“…………”
&esp;&esp;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啊啊啊!!
&esp;&esp;他的手被迫往后缩,整个人退无可退,真的快要崩溃了。周围的空气香得他想打喷嚏,温度又那么热,徐久脸皮通红,浑身是汗,想要焦躁地用力喘气,却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esp;&esp;徐久的脑袋里,忽然茅塞顿开。
&esp;&esp;他改变了金属片对准的方向,一下调转位置,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esp;&esp;霎时间,所有同构体的表情都变了,他们齐齐倒吸一口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esp;&esp;“都给我往后退!”徐久将脖子一横,“不然我就要……我就要割下去了!”
&esp;&esp;一阵仓皇匆忙的互相踩踏声,异种们连忙后退出一段距离,眨巴着眼睛,忧心忡忡地凝望他。
&esp;&esp;“不要割呀……”一个同构体哀哀地,小声地恳求,全身的眼珠水汪汪的,看起来像要哭了,“不要伤害自己,求你了……”
&esp;&esp;徐久狠下心,继续呵斥道:“再后退!不要逼我,再退!”
&esp;&esp;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后探到门把手,摸索着转开。
&esp;&esp;还好,身后这扇门还能打开。
&esp;&esp;“都别进来,否则我就自杀了!明白吗!都不许进来!”
&esp;&esp;说完,他看也不看,用尽一生中最快的速度钻进身后的房间,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esp;&esp;金属片颓然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徐久靠着门板,也在寂静中颓然下滑,发抖地坐在地上。
&esp;&esp;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esp;&esp;在六号成为人身之前,他压根没想过,自己和他还能发展出除了友谊之外的其他感情——自然,这怨不得徐久,对他而言,“如何与他人相处”,到现在还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课题。
&esp;&esp;他不止一次地幻想,倘若自己能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长大,他的双亲一定会教他如何与同龄人自然地交往,他会有朋友,也会有对手,会有喜欢的人,也会有讨厌的人。最后,他会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过完普普通通的一生。
&esp;&esp;……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笨拙愚钝,不懂得分辨他人的恶意,更不明白他人的善意和爱意是什么模样。
&esp;&esp;其实徐久不是没怀疑过,六号对自己是不是太过亲密,太没有分寸了?他情切地缠绕,绵密地拥抱,想尽一切方法逗自己开心,与自己紧贴,甚至使用过口饲的方法,深深探索进自己的身体……
&esp;&esp;可是这些迹象,徐久都不自觉地忽略了。说到底,畸形的高压环境,又怎么能诞生出健康的感情关系?他们相融共生,早已在彼此的身体和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不能磨灭的痕迹。
&esp;&esp;徐久默然良久,他仿佛又回到了年幼的时候。
&esp;&esp;福利院那么大,又那么拥挤,充满了嘹亮的训斥和隐忍的哭声。大人们匆忙走动的两条腿就像高耸的天柱,徐久抬头去看,永远看不见他们的脸庞。
&esp;&esp;“辛西娅,辛西娅,穿黄裙的辛西娅,骑白马的辛西娅……”他轻轻地低语,“请你从星星上下来吧,请你从月亮上下来吧,把我带上没有烦恼,也没有泪水的云上天国……”
&esp;&esp;幼年时期的徐久,少年时期的徐久,乃至成年之后的徐久,心中回荡的声音始终没有熄灭过。他祈求,祈求,不停地祈求:
&esp;&esp;仙女啊,求求你,求你让我拥有世俗的幸福,让我不至于独自一人,在这个世界上孤零零地漂泊到老,无依无靠。
&esp;&esp;此时此刻,徐久的愿望真的实现了。
&esp;&esp;他拥有了家人,拥有了朋友,甚至还有可能拥有一位爱侣。只是,这份心愿稍稍偏离了原来的方向,以十分扭曲的相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esp;&esp;——照顾他的家人,与他同甘共苦的朋友,还有情坚不移的爱侣……全部凝结成了同一类生物,现在,它们就拥堵在他的身后,这扇脆弱的铁门之外。
&esp;&esp;作者有话说:
&esp;&esp;徐久:愉快地哼歌,走在路上,不小心踩到小水母哦!对不起,我是说……
&esp;&esp;还是徐久:准备弯腰道歉,不小心碰到中水母啊!对不起,等一下……
&esp;&esp;还是徐久:再准备站起身道歉,不小心撞到另一只中大水母哇!我实在是……
&esp;&esp;最后,还是徐久:终于震惊地发现自己的世界里塞满了水母,哭了,惊慌失措地逃跑哎哟!这一点也不好玩!
&esp;&esp;第29章 愚人一无所有(二十九)
&esp;&esp;很长一段时间里,徐久习惯了逆来顺受。
&esp;&esp;他必须习惯,好把自己从身到心重塑成柔软的泥,能够被歪曲地填补进任何崎岖的框架里。因为是泥土,所以变成什么样的形状都可以,因为是泥土,所以落到多么卑微低下的境遇里都可以,因为是泥土,所以被如何不公平地对待都可以……因为是泥土。
&esp;&esp;所以,面对眼下的巨大变故,他倒没有什么“啊天塌了地陷了我要死了”之类的情绪。
&esp;&esp;恰恰相反,徐久不自然地平静着。他决心要做一些事情,好让自己的脑子不要老想着这一件事。
&esp;&esp;他站起来,先环顾一圈四周。
&esp;&esp;这里是间监控室。
&esp;&esp;一整面墙壁上,排列镶嵌着数目众多的监控屏幕,尽管极地站的电力系统还在尽可能完好地运转,但站内的监控探头却实在不剩下多少了。
&esp;&esp;因此,徐久面前只剩一小半屏幕还亮着,大致显示出极地站目前的情况。
&esp;&esp;右下角的画面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一下吸引了他的目光。
&esp;&esp;徐久凑过去一看,那居然是一队幸存至今的研究员!
&esp;&esp;他顿时诧异,伸手用指头擦干净沾满灰尘的屏幕,费不了多少力气,就辨认出了那一行人的领队。